對留學生來說，聽西方人譴責中國是件痛苦的事，于是有些人成了活動家

　　11月15日，美國國際教育協(xié)會發(fā)布《2010門戶開放》報告。報告指出，2009年至2010年度學年，中國首度成為美國的最大留學生來源國。該協(xié)會會長艾倫·吉德曼說，中國學生數(shù)量之所以迅猛增加，是因為本科生人數(shù)大增。為了掌握流利英語，增強技能，進而在跨國公司或政府機構(gòu)獲得一份人人向往的職位，許多中國高中畢業(yè)生踏上赴美留學的征程。這些學生在美國面臨的是怎樣的校園生活?他們能否適應與中國迥異的美國文化?西方的價值觀，以及美國校園的派對和吸毒文化會對他們產(chǎn)生何種影響?《紐約時報》最近發(fā)表了一篇長文，對此進行了深度報道。

　　“中國人打算投資一切能帶給其優(yōu)勢的事物”

　　與父母的意愿相違，李婉容(音)暗中備考并趕赴離家3小時車程之外的香港參加了SAT考試(美國大學入學標準考試)。她對父母說，她要去香港購物。她的決心，以及德魯大學提供的1.2萬美元獎學金(它稍稍減輕了4萬美元學費的負擔)，最終令其父母改變了主意。

　　李婉容是潮水般涌入美國大學的中國高中畢業(yè)生中的一員。雖然中國學生進入美國研究生院的現(xiàn)象早已有之，但赴美就讀本科的學生近年越來越多。美國國際教育協(xié)會的數(shù)據(jù)顯示，2008年至2009學年，有超過2.6萬名中國學生在美國讀本科，較8年前的8000人大幅增加。

　　中國學生不只是在全美知名大學就讀，還包括一些區(qū)域性高校，州一級高校，甚至還包括一些招收海外學生的社區(qū)學院。大多數(shù)學生支付了全額交通費用(海外學生沒有資格獲取政府資助)，從而大大減輕了大學的負擔——美國大學的捐贈資金及政府撥款因經(jīng)濟衰退而大幅縮水。

　　中國學生留美熱潮，是與中國崛起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而同時出現(xiàn)的。在中國，越來越多躋身中產(chǎn)階級的父母積蓄多年，供其獨生子女上名校，以期子女在競爭激烈的就業(yè)市場獲得優(yōu)勢。 “中國人打算投資于一切能帶給其優(yōu)勢的事物，擁有一個美國學位當然有助于提升在國內(nèi)職場的競爭力。”國際教育協(xié)會副會長佩吉·布盧門撒爾說。

　　“美國人很好，但我沒法跟他們建立起深厚的關(guān)系”

　　來自上海的羅格斯大學大三學生沈新超(音)之所以選擇到美國上大學，是因為“在這里，你可以和教授辯論，而中國大學并不鼓勵這種行為”。在美國讀書是選擇專業(yè)，而不是考取專業(yè)。“在中國，當你走進大學校門第一天，你的發(fā)展路徑幾乎就確定下來了。”漢密爾頓學院大三學生丁英涵(音)也說：“中國的價值觀要求我做一名好聽眾，而西方的價值觀要求我做一名優(yōu)秀的演說者。”

　　來自上海的袁攜程(音)是佛蒙特大學的大二學生，其英語水平已相當不錯。他加入了以語速和思維快速著稱的辯論隊。在每周的辯論會上，他就原住民土地權(quán)利和買選票等話題與對方辯友展開辯論。在不到7分鐘內(nèi)陳述一種觀點，這對于他以簡潔的文筆撰寫學術(shù)論文大有裨益，而且使他開始以質(zhì)疑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世界。“辯論的要義在于以一種我在中國從未想過的方式挑戰(zhàn)現(xiàn)狀，思考更好的解決之道。”

　　但美國的大學生活也有許多需要克服的障礙。上大一時，沈新超發(fā)現(xiàn)校園生活孤獨且疏遠。他跟另一名舍友合住一個房間時，這名同學當著他的面指責中國的人權(quán)記錄。“在他看來，中國就是一個沒有自由，非常殘暴的共產(chǎn)主義國家，這種說法完全不符合中國的實際情況”。沈新超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搬出校園，跟幾名中國朋友合住在一起。“美國人很友好，但我就是沒辦法跟他們建立起非常深厚的關(guān)系，因為我們的文化差異實在是太大了。”

　　或許最令中國學生不安的是美國校園內(nèi)強大的活動家文化——美國年輕人常常在戰(zhàn)爭、民權(quán)和移民等議題上發(fā)表自己的看法。對于中國學生來說，聽聞西方人譴責中國或許是件特別痛楚的事情。于是，一些中國學生自身也變成了活動家，對西方人指責中國政策的聲音給予反駁。2008年北京奧運會舉辦前夕，憤怒的中國學生與試圖破壞美國火炬接力活動的抗議者對峙。中國學生有時也十分罕見地對校園內(nèi)親西藏活動家進行騷擾，并設法阻止所在大學邀請達賴喇嘛來學校演講。

　　“我不想在酒吧里醉醺醺地跟人消磨時間”

　　參加派對是美國大學生必經(jīng)的入學儀式，而中國的社交活動通常圍繞著桌子進行：三兩密友一起做飯、吃飯或玩游戲。站在一個塞滿陌生人，回蕩著刺耳喇叭聲的房子里的樂趣是中國學生無法體會的。

　　在漢密爾頓學院，丁英涵時常驚訝于周圍耀眼的財富。他說，一些學生經(jīng)常乘直升機赴曼哈頓度周末，開派對時喝的是香檳，而不是啤酒，抽售價100美元的香煙。對于一年只理幾次發(fā)(因為對于父母來說，15美元的費用是一筆大錢)的他來說，這是一種全新的體驗。

　　齊帆(音譯)最先在中密歇根大學就讀。剛一安頓下來，他對美國的神秘感就逐漸消失了。后來，他逐漸意識到即使美國人也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他的室友是一名黑人和一名白人，分別用不同的口音與他交流，社交圈子也大體上與各自的膚色相配。有時，他們會把齊帆從床上拉起來，拖著他參加派對，玩一晚上啤酒桌球賽。

　　然而，齊帆不喜歡“特別看重飲酒”的校園文化。上大二時，他轉(zhuǎn)入了紐約州立大學阿爾巴尼分校。他對這所大學非常滿意，時常駕駛剛買的轎車去紐約市游玩。但為了避免涉入飲酒文化，他跟其他中國學生合住在校外。

　　來自天津的弗朗西斯·劉是耶魯大學的大二學生。她現(xiàn)在依然記得上大一時發(fā)生的一件事。那天晚上，朋友們開始吸食大麻，隨后給了她一個煙卷。“她們說，‘弗朗西斯，來呀’。”她拒絕了。但試圖融入的壓力意味著她不得不熬過許許多多的深夜。“我不想在酒吧里醉醺醺地跟我從未見過，也不愿再見的人消磨時間。” “我已經(jīng)試過了。大一時每個單周周末我都去參加派對，但我覺得這種場合不適合自己。”

　　周可惠(音)現(xiàn)在是楊百翰大學會計專業(yè)的大三學生。她是在父親一個好友的推薦下，選擇這所大學的。該校商學院的排名非常靠前。其父母認為，這所大學嚴厲的行為準則可以提供安全保障，讓自己的女兒更加專注地學習。然而，剛來時，宵禁制度和行為準則(其中包括嚴禁學生穿短裙、飲茶)一時讓她不知所措。

　　“起初，我的確很難接受這些條條框框。”周可惠說。 “在我的家鄉(xiāng)福建省，喝茶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我在校園散步時，經(jīng)常會碰到某個白衣修女走過來，開始用中文跟我攀談。”慢慢地，這種溫暖和共同體驗讓她相信，選擇楊百翰大學是正確的。

　　東西碰撞：我被卡在中間地帶?

　　不喜歡派對的弗朗西斯·劉在拜內(nèi)克珍本及手稿圖書館找到了庇護所。耶魯大學這棟用透光云石建成的立方體建筑收藏了數(shù)千件世界上最珍貴的手稿。去年夏天，她在那里當助理，主要工作是把需要的文本送交研究人員。除了12美元時薪，這份工作更讓她滿意的地方在于，她時常會在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一些極為珍貴的手稿，比如伊迪絲·華頓所著的《純真年代》，而且還能盡情瀏覽古樸華美的9世紀羊皮紙文獻。“18歲時能用手指觸摸歷史，的確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記憶。”

　　一年后，她相信，自己再也不是當初穿過耶魯大學哥特式走廊時那個沉默寡言的亞洲書呆子了。現(xiàn)在，她化妝，上課時舉手，持有跟其中國朋友迥異的觀點。在朋友看來，“我已經(jīng)被美國文化腐蝕了，不再是中國人了”。

　　許多在美讀本科的中國學生也聽到過類似的評語。在耶魯大學為大一新生開設的文學研討課上，徐露伊(音)開始應對“將我迅速西化，驅(qū)使我遠離自身文化背景的拉力”。“不知咋的，我被卡在了中間地帶，無法對任何一方產(chǎn)生認同感。”這名來自上海的學生是班上唯一一名國際學生。她并沒有忽略自己的“異類身份”，而是深入這門課程，探索身份建構(gòu)和身份混淆等問題，閱讀移民和流亡者撰寫的指定讀物。

　　最終讓她感覺如家般舒適的地方，是她的宿舍。居住在一棟樓的女生們每隔幾周就聚在一起，喝茶、吃餅干，談論大學生活，解決女孩遭遇的“戲劇性事件”。弗朗西斯·劉說，這類“女性圓桌攀談是一種非常棒的建立人際關(guān)系的體驗，也是一個沉思自身經(jīng)歷的好機會”。